伊吹艾草茂無垠
機場門可羅雀。
杏壽郎的腦子裡頭翻出了這個四字成語,對他來說變成有些困難的事情,因為去英國留學了四年攻讀碩士,思考邏輯都變成了英文,要扭轉回來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他全身套著輕便雨衣,口罩、護目鏡跟手套,從英國一路飛過來都是這樣,說真的十分難過,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好不容易到了機場,在機場出示了肺炎的陰性證明,脫下身上的輕便雨衣,做了簡單的體溫量測和消毒接著出關,成田的出境大門不像以往門庭若市,但還是有迎客的司機以及迎接家人回國的人們,人們的臉上多少罩著陰霾,與口罩一起。
接下來他還得到指定的防疫所住14天,當然他不是唯一一個,在肺炎的疫情威脅下,各國都採取不同的措施來抑止疫情蔓延,大部分的旅外遊子也都返鄉回國,若不是因為疫情,杏壽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回國,還是再讀個博士,甚至雙博士再說。
因為出國留學是假,逃避才是真的。
四年前,年滿16歲的弟弟千壽郎,在生日的那一天,緊握著他的手說著「我喜歡兄長,不是作為兄弟喜歡,而是做為戀人的戀慕......即使兄長覺得噁心也沒關係,千壽郎.......想要讓兄長知道,我戀慕著兄長。」
與自己極為相像,但眉宇間的氣質卻大相逕庭的,差了七歲的弟弟千壽郎,纖細的身軀,優雅的舉止,雖然劍術上的才能不高,卻與母親一樣能寫一手好字的千壽郎,對他告白之後,遞給他一張摺得整整齊齊的宣紙,寫著一首身為歷史老師的杏壽郎絕對不可能不知道的百人一首詩詞。
伊吹艾草茂無垠,猶若相思淚滿襟。我有痴情能付歟?焚心焚愛亦焚身。
伊吹艾草茂,無語苦相思。情篤心欲焚,問君知不知。
藤園實方朝臣
16歲的少年,對自己的兄長,做出如此的告白。
其實杏壽郎並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對他抱持的感情,某種方面來說,他也很清楚自己同樣對千壽郎有著不純的情愫,唯一知道這件事情的同僚,還曾經嘲笑過他相當自戀,因為千壽郎與他長得太像了。
但杏壽郎知道,那所謂的相像僅是外表,千壽郎,他可愛的千壽郎,比任何人都溫柔、優雅、努力、認真、為他人著想,他總是用純潔的眼神望著杏壽郎,甜甜地喊著兄長大人,從小到大始終如一,他多想永遠保護這純潔可愛的眼神啊。
但那是不行的,他們是兄弟,那是不行的,所以他笑著推開了弟弟,稱讚他寫了一手好字,然後笑著告訴他「千壽郎,你還年輕,只是因為我們兄弟總是在一起讓你有了錯覺而已,你以後一定會碰到真正喜歡的人,不管對方是男生還是女生,兄長都會支持你的。」
「但是,我只喜歡兄長啊,不管過了多久,我都會喜歡兄長的,如果兄長不喜歡千壽郎的話請直說吧,請不要用錯覺什麼的來貶低千壽郎的戀慕。」總是溫和的說著話,跟在杏壽郎身邊的弟弟,用著堅毅的眼神望著他。
所以杏壽郎逃了,逃得遠遠的,背負著父母的不解(但並非不諒解),以及千壽郎哀切的眼神,逃到英國來。
四年來他斷絕與千壽郎的一切聯繫,沒有書信往返,沒有視訊電話,沒有書信往返,沒有視訊電話,臉書帳號上天天更新著兄弟倆各自看似愉快的日常;杏壽郎在國外的學業,新交的朋友,假日的旅遊紀念照,準備寄回家的紀念品;千壽郎的則是豐富的高中生活,充滿書香氣息的社團活動,一幅又一幅纖細優雅的書法和獎狀,百人一首以及漢詩裡頭的情詩一篇又一偏執囿的更新著。
不,要說執囿的話,自己也不惶多讓吧,對於弟弟所寫的情詩一律無視,若是其他的詩句就會按個讚分享出去,但是過去總是大聲、大量誇讚著弟弟的杏壽郎不見了,他不再回應弟弟的訊息,連母親都發現了這樣的變化旁敲側擊地詢問著,初期杏壽郎還用「學業忙」作為藉口,到後來,母親也不問了。
情詩仍在,從臉書、推特到IG,背景畫面永遠是千壽郎寫的那幅《伊吹艾草茂》。
他知道千壽郎沒有放下,他也沒有。
逃離並非因為自己不愛千壽郎,而是因為自己同樣對千壽郎有著情慾,對千壽郎說的錯覺論也是對他自己說的—我只是太疼愛千壽郎了,只是和千壽郎在一起太久了,把兄弟愛當成了情人間的愛情。
四年過去了,杏壽郎也試著交往過幾位女性,但都很快的分了手,個性不合是主要原因,永遠都是女方對他提出要分手,因為他們跟不上杏壽郎責任掛帥的生活態度;也曾有男性想跟他交往,但杏壽郎則是生理上的無法接受,這讓他多少放了點心,至少,也許,等千壽郎長大了,他也無法接受千壽郎的男性身體,或是千壽郎無法接受他的身體。
只是後面那個猜測在留學第二年就無情的被好友宇髓的視訊電話粉碎,某天宇髓用著看好戲的心態打了越洋視訊給他,神神秘秘的說:「你知道嗎?你們家千壽郎和不死川交往了。」
「耶?」杏壽郎腦袋一瞬間一片空白。
「你也好,不死川也好,都是彆扭的人啊。」拜科技所賜,宇髓的苦笑就算繞過了半個地球依然清晰。
「不死川……?。」煉獄瞪著畫面裏頭的宇髓,彷彿這樣就能揪著領子把他抓出來問他腦袋是不是有毛病似的。
「對,不死川實彌,我們的同事,不是他弟弟喔。」宇髓的嘴角勾著看熱鬧的笑容。「他沒跟你說吧?
不死川實彌,同事,或說前同事的數學老師,身上有著小時候出車禍意外而造成的驚人傷疤,跟弟弟玄彌的關係緊張,還曾經當著全校的面把弟弟的射擊獎狀給撕掉,同樣身為長男的自己那時相當不能諒解,自己跟宇髓和其他老師一起訓了他一頓,一起灌酒灌到他吐出來,後來聽說校長也把不死川叫去談話了。
那個,不死川實彌?
「……如果千壽郎幸福的話,我會支持他的」良久,杏壽郎才吐出這句話。
「好好好,你們都很會說,不過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在糾結什麼啦,晚上來個線上酒會怎樣?」
「我們時差有九個小時啊宇髓……」
結果他們還是開了線上酒會,英國時間下午兩點,日本時間晚上九點,他們聊了很多,包含形式來來留學之後,千壽郎雖然看起來很正常,卻明顯地失去了活力,雖然當學生會執行委員相當認真,但總是給人一種失去了靈魂的感覺。
「雖然說亂倫這種事情身為旁人的我不好說,但是看他這樣子,我會覺得……千壽郎他,應該是真的把你當一個男人在喜歡的,他跟實彌搞在一起,大概是在找替代品的概念吧。」
「替代品?」杏壽郎疑惑。
「你看不出來嗎?也是啦,你們兩個眼睛裡頭都只有自己的弟弟。」宇髓笑著對鏡頭裡的他舉起酒杯。
之後,煉獄一直看著通訊軟體裡頭的「不死川實彌」的對話框,卻始終沒有打出任何一個字。
事實上,他甚至認為宇髓是看準了自己的怯懦才編了謊言騙他的,因為社群軟體上這兩人的頁面偶爾的更新也沒有合照或看起來跟任何人交往的跡象,也從沒更改過交往狀態,自己家的群組對話也一如往常,偶爾的噓寒問暖,偶爾的疫情報告,偶爾的日常照片。
煉獄把這件事情當作宇髓的惡劣玩笑,雖然宇髓指天畫地的發誓是事實,還要他自己去問不死川實彌或千壽郎。
他沒有問,也不敢問。
但煉獄杏壽郎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即使過了這麼遠,即使兩人之間只剩下數位洪流中的幾個符號,他還是,深愛著煉獄千壽郎,以一個男人的方式。
所以他不敢回去,只怕回去之後他再也把持不住。
直到現在。
「你畢業了吧,該回來了,杏壽郎。」父親和母親難得的使用了視訊電話,兩個人並肩坐在電腦前,父親對他如此說著。「不知道這波疫情甚麼時候會結束,你一個人在國外也不好,雖然國內也不是沒有狀況,但是回來總有照應,你要是在國外生病就糟了。」
「媽媽我也很想你。」母親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千壽郎也是。」
但千壽郎沒有出現在視訊的彼方。
起初他還有些猶豫,直到他看到租屋處的鄰居被穿著全套防護服的葬儀社人員扛出門為止。
他跟那個鄰居很要好,因為他和千壽郎差不多大,杏壽郎總是下意識多照顧他一些,也常常邀請他一起用餐,但上禮拜他說自己有些感冒,就沒有再出過門了。
那孩子是這麼的年輕,就跟千壽郎一樣大,卻就這麼走了。
他如墜冰窖。
一則「我回來了」的訊息和隔離旅館的照片帶來了許多的視訊電話和轟炸般的訊息,杏壽郎無法一則一則看完,但他知道千壽郎的訊息欄是一片空白;學校的友人和要好的學生在視訊電話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竈門一直問他隔離旅館在哪裡,要送麵包給他吃;富岡一如以往的不會說話,一句「你沒病吧」引來所有人的圍剿和轟炸;時常通電話,早就知道他會回來的宇髓對他舉起了酒杯;不死川……不死川實彌,只有一句「回來就好」。
這讓他想起了兩年前宇髓開的「玩笑」。
其實,他大概知道,那不是玩笑。
十四天後他走出隔離旅館,等待著父親前來接他,等到的卻是同樣有著金紅頭髮的弟弟。
啊啊……千壽郎,長高了。
「歡迎回家,兄長。」他就這麼站在那裡,三步之遙的位置,赤色的眼眸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盈滿了淚水,泫然欲泣。
「千壽郎。」
「其實,千壽郎有很多話想跟兄長說,但是……果然,還是想跟兄長說……我果然,是把兄長當成一個男性在戀慕的,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千壽郎笑著,吐露著愛語,卻笑得悲切。「我試過喔,跟女性,甚至男性交往的,可是完全沒辦法,無論怎樣都沒辦法,千壽郎很沒用吧?」
「不死川……嗎?」杏壽郎握著拳,吐出友人的名字。
「是的,因為我們都是,為了不能實現的戀情所苦的人。」千壽郎苦笑著。「但是,果然不行呢,雖然不死川先生其實很溫柔,但不是煉獄杏壽郎就不行,我……還是戀慕著兄長。」他的弟弟還在笑,眼角卻落下了淚滴。
「我知道是父母親希望兄長回來的,畢竟歐美現在疫情很危險,但是不用擔心,接下來,千壽郎會離開家,去台灣留學,我提出了交換學生的申請,而且因為台灣很安全,父母也同意了。」
「甚麼……?」杏壽郎瞪大了眼睛,千壽郎在說甚麼?他要離開?
「我會離得遠遠,不會讓兄長困擾的,所以,至少過年這幾天,讓我以弟弟的身分和兄長在一起,像以前一樣對兄長撒嬌好嗎?至少這幾天,請不要推開我好嗎?」千壽郎笑著,還在笑著,嘴角卻在懺抖,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至少、至少這幾天,讓我抱著兄長好嗎?」
在杏壽郎開口回答之前,他的雙手以及雙腳已經動作,上前將千壽郎摟在懷裡。
「對不起,千壽郎,是哥哥太膽小,是哥哥不好,是哥哥一直在逃避。」他緊抱著懷中已經與他差不多高卻更加纖瘦的弟弟,用力到彷彿要將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
「不是的、兄長、兄長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只是千壽郎依舊無法放下而已,兄長沒有錯……」千壽郎靠著杏壽郎肩膀,如此相似的兩人即使在停車場相擁,也只像是擁抱從隔離所出來,許久未見的親人而已吧?年輕的煉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全都掉到了兄長的外套上。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千壽郎……我才是那個膽小鬼!我逃避了你!貶低了你,不願意正視自己的齷齪……!我才是那個對著自己的弟弟有情慾的畜牲……!」杏壽郎抱著多年分隔兩地的弟弟,在他的耳邊訴說著,懷中的軀體因為杏壽郎的告白而僵硬。「我以為遠離你就能讓自己放棄,我以為跟別人交往就能忘記,但事實證明我只是個膽小鬼,甚至沒有千壽郎那樣面對自己的勇氣。」
「……兄長的意思是,兄長也喜歡我嗎?」千壽郎努力從杏壽郎的懷抱中掙開一點距離,抬頭望著自己的血親。「兄長可以用更明確、更直接的方式告訴我,您對我有甚麼感情嗎?」
杏壽郎望著自己的弟弟,嘴角勾起了一抹哀傷的微笑,又大又熱的手貼上了千壽郎的臉頰。
「我愛你,千壽郎,所以,不要說甚麼出去留學的傻話了,不要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
接著,煉獄家的次子,毫不猶豫的,人們來來往往的停車場,吻上了與他極為相像的,煉獄家長子的嘴唇。
「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訴兄長……」短暫的接吻像是一個表態的儀式,甚至不足以引起情慾,但千壽郎已經放下了墊著的腳尖退回去,含淚的眼眸染上了微笑的色彩。
「甚麼?」
「兄長的朋友,都在那邊的咖啡廳等我們,所以,剛剛的親吻,他們都看到了。」
「甚麼……?!」
「兄長,我愛你。」千壽郎笑著,再次獻上自己的唇。
END
很高興有機會在阿佳佳的本子裡插花,我還自告奮勇的XD,
一個HE的杏千,因為條件開的太少反而讓我煩惱了很久該寫甚麼,就乾脆拿疫情來發揮了,如果你覺得千壽郎有點黑黑的,這絕對不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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